一泓乌江水，缓缓流过数千年的时光，阅尽无数悲欢，执著地祭奠着那位在他身旁幻化为永恒的英雄，从古到今，未曾停息。他们形影相伴，早已一同成为中华文化中的意象。

时而也会有人来助祭，杜牧来过，王安石来过，李清照也来过。他们都各自揣着心事，将心事倾诉给项羽，也倾诉给后人。杜牧在忧心自己的前程，他勉励自己要“包羞忍辱”，在仕途上“卷土重来未可知”；王安石考虑的是他的变法，所以他最敏感的自然是民心，他诘问道：已经“百战疲劳壮士哀”的江东子弟，还“肯与君王卷土来”吗？李清照孤身漂泊他乡，又逢国难，心中期盼的是一位生为人杰、死为鬼雄的大英雄，顶天立地，济世救民。他们本不是在写项羽和乌江，而是在写自己心中的那个世界。

历史从不因后人的好恶而动容，花自飘零水自流。项羽仍是那个项羽，乌江水仍然执拗地悠悠东流。无论诗人们如何假设，项羽决不会“包羞忍辱”，否则刘邦不可能活着离开鸿门宴；项羽也不会察民心、惜民力，否则他怎能一把大火烧了咸阳；项羽更不是个所谓“沽名”的人，他不曾想过什么“人杰、鬼雄”的问题，他就是他自己，任你品头论足，我自岿然不动。或许有人会认为它不应属于那个尔虞我诈的时代，他一缨银枪对抗着整个世界，大步流星地在现实中冲突。

我们后人可能太醉心于虞姬横刀、将军策马的传奇，总是把自己心目中最美好的加在项羽身上，以至于“历史成了传说，传说成了神话”。烛光中倒下一袭倩影，英雄掩面，乌骓垂泪，那太美了！楚霸王壁立千仞的性格，一战定河山，一战弃天下，又是何等酣畅淋漓。巨鹿有他金戈铁马的遗骸，垓下有他柔情似水的印迹，身后是秦兵的血迹，身前是汉将的亡灵。戎马倥偬一生之后，给人间留下一声“虞兮虞兮奈若何”的深沉叹息。

千百年后，项王的英灵仍在乌江上空俯视着凭吊的人们，侧耳潮起潮落的安详。无论杜牧的叹惋，王安石的理智，抑或李清照的追悔都无法改变那个神话一丝一毫，项王也乐于看他们在自己身上书写他们的故事，说到底，也只是他们的故事。

乌江水永远那么安静地淌着，项羽也永远那么英武地屹立在史册中，他们都是永恒，永恒的乌江水，永恒的英雄怨。